疫情下，偷渡长江的打工人

有人说，新闻字越少，事越大；今天看到一条百字新闻，不知道事儿大不大，但五味杂陈。

8月9日，江苏镇江，男子朱某用一块木板横渡长江，被民警救起时已虚弱不堪。

据镇江民生频道报道，朱某打工时丢失身份证，不好找工作，便打算回安徽老家。途中经过南京需提供核酸检测报告，朱某没身份证无法做核酸，便准备走水路绕过去。民警救起朱某后带他做了核酸，目前朱某已回到老家。

我是最初在短视频里看到这条新闻，我不愿把这个事仅仅当做一个配乐轻挑戏谑的短视频去看；就算是以短视频的方式呈现，我想，“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”才更合适吧。

于是，我去了找了找文字报道，但很遗憾，就是上面那一段话。检索发现，绝大多数媒体都是发了一模一样的百字新闻，属于复制粘贴式的生产和传播。

我只好去找了新闻源头，“镇江民生频道”的字稍微多一些，补充的信息有：“捞上来之后，发现他背的书包里面还有很多矿泉水瓶，他说想制作一个像救生衣一样的。在被救上岸之前，朱某已经在长江上漂了一个多小时。”

似乎没有多少人关心朱某的安全，在舆论的阐述里，他更像是一个反面教材。他已经在长江漂了一个多小时，随后都可能有生命危险。如果不幸离去，那就成了“无核酸证明偷渡长江的遇难者”。

从视频里看，朱某是一个中年男子，他是出来打工的，却找不到工作；找不到工作也就算了，还遇到了疫情，需要做核酸，关键时刻身份证还丢了……

有位网友说，“有困难找民警啊，补办身份证这点小事，值得去偷渡吗？”我们不知道这位男子有没有尝试过，但现实很可能并不像这位网友说得这么轻巧。

异地补办身份证，近些年不少地方的确可以了，但是仍然需要很多条件。比如就在上个月，西部某城市发布了异地补办身份证指南，要求必须具备“下列材料之一”。这些材料有户口本、驾驶证、购房合同、租房合同、工商营业执照等。朱某可能什么都没有。

但有意思的是，报道说，民警把朱某救起来后，就带他去做了核酸。前面不是说，没有身份证无法做核酸吗？还是说，民警先为他补办了身份证，然后顺理成章做了核酸？

原来，补办身份证和做核酸都这么容易？短短的百字新闻，就让人看到了两对矛盾，也让人看得稀里糊涂。

但是，我想我明白他为什么急着回家，怕隔离啊，怕花钱。住宿、吃饭，这些对打工人来说，都是不菲的支出，多待一天，就意味着多花很多钱。而不要忘了，他可是出来挣钱的。

类似的困境和心境，在去年就有过很多，比如《人物》的一篇报道：

很多人可能还记得，去年初，在武汉协和医院附近，志愿者还发现了一群流浪汉。

他们因为封城回不了老家，在武汉本地又没地儿住，只能露宿街头，志愿者给他们发放食物，还发生了哄抢。

我记得媒体报道的一个细节：他们“住”在医院旁边，是因为只有医院开门，可以喝医院水龙头里的水。

但是他们的遭遇，却遭到了一些网友怒喷：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志愿者？为什么不去雷神山火神山工地干活？他们的无尊严是自讨的。

这些一根筋的“为什么”如何回答，详情可见《我已流浪街头，你却谴责我为何不奉献？》

这次，看到一块木板横渡长江，评论区里，有人说朱某胆子真大，有人说他是个人才，却鲜有人意识到，他就是我们。他的窘境并不特殊，我们也可能遇到。

其实，疫情之下，朱某也并不是第一个横渡长江的人。

去年，媒体也曾报道过一起类似的新闻。

不同的是，去年的那位男子，用的不是木板而是木盆，不是找不到工作，而是去找工作。相比之下，朱某的工具更原始，“找不到工作”也比“找工作”更惨。

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，谁会想到用一块木板横渡长江呢？在大众的印象中，这是战争年代才有的奇观。

最近看到一个搞笑短视频，是电影《疯狂的外星人》的一个片段加工的，创作者把疫情比作拥有强大力量的外星人，把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黄渤和沈腾比作旅游业和服装业，然后评论区一片不服：

“我们餐饮业不难吗”“我们开酒店旅馆民宿的呢？”“我是培训机构的，我说什么了”……

人们在比“难”，调侃中透着辛酸，想被看见又独自吞咽。如果有人无法共情朱某，这些应该还能共情吧？

对于朱某来说，失业、中年，又遭遇核酸难，他的人生，怎能不迷茫？去偷渡长江，也就不是什么冒险的英勇之举，而是可悲可叹可怜的。

当然，有网友会抬杠，如果这位大哥是个农民，家里有一亩三分地，就不算失业人员。是呀，哪怕他没有地，也是可以“灵活就业”的。

不知道已经回到老家的朱某，是否找到了营生，积蓄还有多少，又靠什么开源。

对于这些人来说，人生何尝不是一次艰难的横渡呢？划呀划，迎面打来的波浪，是疫情，也可能是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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